小說 言葉之庭

前言

最近終於看完了新海誠的「你的名字」，順便把一系列的愛情故事動畫、小說都一次補齊，而其中「言葉之庭」是我私心認為品質最上乘的作品。就如同作者在後記中所述說的，「單戀」是這一本小說敘事的基調，每個腳色都單戀著某個人事物不可自拔。或許是這一份「孤悲」深深的吸引著我，讓我仍然期待著雨季的天空，期待著能夠找到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光之庭院。

小說的進行十分有趣，是在同一個時間軸上，不同腳色之間切換視角描繪而成。然而對於不同的腳色，又會對於過往的回憶與當下的現實互相交織，慢慢組織起腳色的血與肉，這樣的敘事方式非常有新海誠自己的風格。從前作秒速5公分中，就已經運用了類似的手法描述，雖然我還沒有開始讀「你的名字」的小說，但是從動畫電影的劇情判斷，不難想像應該會有相似的寫作風格。在深入探討這篇小說的核心議題前，每個腳色其實都有一段想表達的故事，或許與自己年齡相仿吧，雪野老師反而是引發我內心共鳴滿多的一個腳色，應該是出社會後慢慢才有的孤寂感吧。

腳色塑造

秋月孝雄，渴望成長的早熟少年

『我決定要讓自己變得更成熟』

『這個世界根本不是那麼單純，人也沒有那麼簡單就能夠控自自己。所謂變成大人，就只是能夠掌控自己的行為。』

故事一開始是從父母離異，當時還是國中一年級的孝雄開始描述起，但是真正的轉折點是在他與春日美帆，那短暫而青澀的愛戀開始。春日美帆是年長他三歲的學姊，小說中的描述她裝扮反而像個小學生，但是在心理層面上絕對比國一的孝雄成熟。在公園中突然親吻美帆的他，卻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情感，只有羞怯的狂奔害美帆磨破了腳，這或許是他為何迷戀女鞋的原因吧？美帆討厭孝雄的自怨自艾，而這段戀情也在不久之後美帆雙親離異搬家而告終，這也讓他由衷的想要有所〝成長〞。

其實當我反問自己「究竟什麼是大人、長大的感覺是什麼？」，我也只能陷入默默的沉思。記得年初第一次包紅包給父母的時候，他們都泛紅的眼眶說著「孩子終於長大了」，但是我是否能夠沉穩的面對人生每個考驗？是否對於自己的未來目標有所掌握？茫然的我只能嚥下心中苦澀的眼淚。孝雄對女鞋的依戀，讓他不顧一切的作出風險滿大的人生抉擇，讓我驚豔的不是抉擇的風險大小，而是在小小年紀就確信了自己未來的志向，並持之以恆地往目標邁進。

雪野百香里，渴望救贖的敏感教師

『長長吐了一口氣，感覺全身力氣正快速流失，連心也快變成一灘爛泥了。眼角不自覺泛起淚珠，因為今天才剛要開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一天瑣事…」雪野喃喃的說。』

『二十七歲的我，絲毫不比十五歲時候的我聰明。』

『什麼都還沒有開始，但也並非什麼都不曾擁有，同時也是什麼都沒結束的時光。只有純粹的善意，再也不會遇見的完美無暇時光。』

自小因為美貌出眾，但是對音感、體育不擅長而感到備受排擠，直到溫柔的國文老師，小川陽菜子的出現才慢慢地改變她內向孤僻的性格，這也是她立志成為老師的主要原因。在她求學階段很大的一個轉折點，應該是發生在高中返校的時候，得知自己仰慕的國文老師，竟然因為做了不符合社會期待的事，因懷孕而辭去教職。「不要緊，反正每個人多少有些不正常呀。」這是從陽菜子老師口中得到最後的話語。原本正常的教師生涯，卻遭到班上女生杯葛、流言中傷、連自己心愛的男人都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才使心靈脆弱的百香里崩潰，過著味覺障礙心靈空虛的日子。

雨季，是他們兩邂逅的時光，沒有名字沒有言語，只有雨聲一片綠意以及一段獨處的時光。這不禁令我想起了小王子裡，狐狸對王子提到關於馴服的方法，而文章中也用很類似的手法描述兩人的邂逅、雨季的約定、漸漸地讓百里香忘卻了自己背負的煩惱，並對這個少年萌發不同於一般的愛戀情愫。但是保有教師自尊的她，卻不經意的說出了傷害少年、也傷害了她自己的話。我自私的認為結局的部分，停在動畫電影的時間點是最恰當的，即便是沒有結果的愛戀，但卻仍然能溫暖著兩個人未來的時光。小說部分則明確的交代了兩人的再次相逢，相信那雙鞋子一定能伴她走得更長遠，這樣讀起來比較不會有秒速5公分的胃痛感吧！

秋月翔太，害怕失去的自卑男子

『我說阿，小時候的夢想通常三天就會變卦了吧？』

『梨花堅定的眼神和柔軟的身體令我著迷，但是和她在一起，也讓我經常必須面對過去不以為意的自卑。』

翔太是除了女主角外，也同樣令我感到共鳴的腳色，他跟我一樣有個年紀相差很大的弟弟(可是我弟怎麼那麼幼稚…)，不太表露出自己內心的情感。翔太自小便是足球好手，大學也是靠足球專長入學，可是最後卻因為自己沒有不懈的毅力，再加上父母離婚為藉口，便毅然決然地放棄了以往的夢想。這應該是他自卑的主要原因，也是他為什麼對於追夢的那股傻勁是如此的不屑一顧，卻又非常羨慕他們能夠自在的追尋自己的夢想。他對寺本梨花的感情也是充滿著矛盾，他深深的愛戀著她卻又擔心她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裡，讀到翔太工作遇到挫折時一度降到冰點的感情，不禁讓我捏了一把冷汗。故事一直到梨花到家中，與兩兄弟一同用餐後才有了轉機，在與孝雄的談話中才漸漸撫平兩人之間了裂痕。

同樣身為上班族(雖然我是工程師他是業務啦)，翔太的生活模式應該與很多現代上班族很類似。放棄了足球夢想的他，在工作上遇到重大挫折的時候也絕對不放棄，因為在文中有提到『一旦辭職就沒有了目標，也沒有夢想了。』在那個時候雖然他與梨花的感情也處於低潮，但是我相近這裡他腦海裡的〝夢想〞卻一定是與梨花有關。工作究竟是為了什麼？這是最近開始讀『不幹了！我開除了黑心公司』後經常徘徊在腦海裡的問題，我的工作是否也帶領我朝向夢想邁進？我是否安於現狀而害怕失去、害怕改變？

李宵峰，追尋未知的冒險者

『事出必有因，事情都是息息相關呢。』

『我一直在找尋能夠帶我前往不同世界的人事物，現在也是。』

宵峰出現的篇幅很少，但是卻是個性很鮮明的獨特人物，他是孝雄暑假打工中餐廳的外場服務生。宵峰對孝雄而言，是一個成熟穩重而令他欽佩的男人，他的成熟是來自於他的見多識廣交遊廣闊。從顧客找孝雄麻煩的插曲中，不同於孝雄生澀的反應，宵峰更加圓融並且能點出整起事件問題的根源。放棄上海的家業毅然決定到日本留學的宵峰，總是在追求生命裡的未知、神秘的事物，而當他發現了其中的本質，就很乾脆的將它捨去。餞別宵峰的最後一餐裡，從宵峰的愛人葉子姊的反應，不難發現他率性而為的瀟灑氣質，但是究竟何處才是這位冒險者最終的歸宿呢？如同從南國而來的颱風一般，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對我而言生命中很多事物都很類似颱風一般，很擔心迅速的熱情很快地消磨殆盡，只留下颱風過後的斷垣殘壁。

伊藤宗一郎，以嚴厲偽裝自己的男子漢

『在他過世的前幾天，我去探望時，他這麼對我說：「我沒什麼能留給你，但希望你至少要在人生中，找到一個你愛她遠勝於愛自己的人，這輩子就值了。」』

伊藤老師被描繪成一般可見的高中體育老師，平時擺出一副流氓樣、嚴厲而不近乎人情。一切都是源自於他擔任高中教師的第一年，他擔任手球社的體育指導老師，但是卻發生了嚴重的意外。自責的他，加上之前校長拜託他扮起全校學生的黑臉，他毅然決定武裝起自己的軟弱，讓學生繃緊神經以免再度發生憾事。但是也是因為這樣直率的態度，深深受雪野老師愛慕，卻也因為這樣的直率，在雪野老師最需要他的時刻，他毫不猶豫地放手旁觀，決定讓愛人自己承擔起一切。記得之前看過蔣勳談論過紅樓夢的一段談話，他也提到很類似的語句「你想想你這一世，你想還別人什麼，那個人是誰，如果你心甘情願願意還，大概那個字就叫作愛。」鐵錚錚的男子漢雖然無法與愛人成為眷侶，但是他也努力地在改變自己，這種改變的力量這或許是他與雪野交往中得到的珍貴寶物。

相澤祥子，尋求出口的女孩

『感覺就像置身在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裡，死命尋找某處的出口。』

『明明我還是我，內在一點都沒變，只不過改變了外表而已，外界卻有截然不同的反應，不禁讓我感到驚訝困惑，還有一點點失望，以及莫名的快感。』

從小就是醜小鴨的她，國中時成天跟彩耶和勅使河原玩在一起。直到國三的時候，她決定與其作為被排擠的一方，還不如打扮漂亮加入〝那一邊〞的世界。精心的打扮加上生長期的催化下，高中的翔子變成了人見人愛的風雲人物，也跟小時候的玩伴們漸行漸遠。一切錯誤的開始就在於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學長，身為三年級籃球隊長的牧野真司，說直接一點就是遇人不淑遇到了渣男。任性的牧野學長不僅玩弄著翔子的感情、要求在她生日那天獻出初夜，並且在與雪野老師告白被翔子發現後逐漸疏遠。而當時的翔子卻將以前自己深愛的雪野老師視為敵人，認為只要擺脫雪野老師就能得到牧野學長的愛，這種病態的想法也是不禁令我搖頭(小說這樣寫都不怕有漏洞嗎？)，但是無論如何學長再也回不到她身邊，只留下一個對未來茫然無知的少女。

秋月怜美，不顧一切抉擇的女人

『清水先生：「可是真正發自內心想要創作的人，早在請教他人之前，就已經動手創作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都離開了我，不知不覺，留下我一人。』

身為孝雄的母親，在某種層面上她和孝雄非常相似，在二十歲的那年正在讀大學的她懷孕了，並不顧一切決定生下翔太。雖然在文章大部分的篇幅裡，這個母親被描繪成心智有些幼稚的女人，與長年忙於工作的丈夫離婚後，便熱衷於自由戀愛，並結識了小她十二歲的設計師清水先生。或許他想拾回年輕時光所失去的熱情，抑或是對於數十年來苦悶生活的反抗，她那追求愛情的傻勁與家裡長子的個性格格不入，或許他們彼此都認為對方剝奪掉自己一部分的人生吧。懷了翔太而剝奪掉了自己的青春，翔太也因為父母的離異而自願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對於人生的每個抉擇，我認為無論抉擇為何，無論最終結果好壞，不要對當下的抉擇感到後悔在是最重要的。有趣的是，動畫中記得有一幕是回憶一家人在公園，送她一雙紫色的高跟鞋，記得在小說中並沒有相關的描述。

議題

言不由衷

『一直在那裡練習，直到我能夠一個人好好走路，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就算沒有鞋子。』

不知道是不是日本文化都在推崇這一套，有話就是不能直接說出來，都要考慮外在觀感等各種因素。記得之前讀的超思考作者，北野武有另一本書『說真話的勇氣』(昨天在誠品翻到，目前圖書館還在預約中)，裡面就批評到日本人虛偽的文化。劇情裡每個腳色的內心思考，與外在言語的表達上都充斥著矛盾，諸如孝雄對美帆質問時的反應、翔太與梨花在餐廳中共進晚餐時尷尬的對談、伊藤對雪野的愛與殘忍、雪野對孝雄的不可說出的依戀。相較之下，身處於崇尚美國自由主義的台灣，加上華人普遍對於言語的敏銳度不高，所以說起話來比較直來直往，真的讓人舒服不少。

或許單戀的人總有些言不由衷吧，回想起求學時段的我，總是將自己的情感埋在深處。因為總怕一切的戀情必有終結的那天，與其痛楚還不如將這份愛保留在內心。但是事後回想，真正的痛楚莫過於無法傳達的依戀之情吧。但是若時光重來，我應該還是會做出這種言不由衷的抉擇吧，也許就是這種單戀的情感，讓我對這本小說有很高的評價。

萬葉集

『隱約雷鳴，驟然陰沉，但盼雨來，留你在此。隱約雷鳴，即使無雨，吾願在此，如你留我。』

小說裡面充斥著大量的日本古典和歌、詩句，而且詩文中的意涵都非常貼切該章節所要表達的情感，令這篇看似一般的愛情故事多了一分清新的文學氣息，其中陽菜子老師提及的《雨中絮語》也是非常的淒美。為什麼是萬葉集呢？這一直是令我感到好奇的問題，萬葉集是日本最早的詩歌總集，跟中國的詩經內容非常類似，記錄著上古先民將純樸的情感寄情於詩歌。但中國的詩經在實用性質上，主要是用在宮廷貴族間的外交辭令，利用詩歌的意境傳達真正的訊息(如果現在立法院這樣問政應該會非常有趣！)，但是對於日本文化貧乏的我來說，萬葉集對日本文化的影響有多大，以至於高中語文教材會提起，這是我無法了解的。

生而孤寂

『每個人一定都背負著，外表看不出來的地獄在過生活。』

『我身邊似乎沒有那種，想要見面時能夠不找理由直接相見，能稱為朋友的人。也許社會人士都是這樣吧！』

『獨自待在房間裡的這份寂靜與孤獨，一定能夠使我成長茁壯。』

每個人都渴望著與某人對話，渴望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部分被人了解，但卻又往往難以尋覓到知音者。對於出社會的我來說，慢慢的發現到以前的朋友都莫名的漸漸疏遠，可能因為工作忙碌或是居住地過遠，到最後常見面的朋友屈指可數。相較於學生時期，出社會後新認識的朋友卻更少了，也很少會像學生時期的朋友一般會分享有趣的事物、心情。我現在慢慢體會到，為什麼之前拜訪工作後的同學，他到了空蕩蕩的家裡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視，重點不是電視的內容而是有人聲的陪伴。孤獨對我來說就像老朋友一樣，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與他對談，並試圖在這悠閒的自言自語當中得到一些慰藉、一些體悟，但我是否能從孤寂中成長，或是尋覓到願意分享孤寂的〝那個人〞？

小結，雨好像停了

『紫藤花上的雨珠紛紛滑落，在池面上畫出美麗的漣漪，就像是某人把心意傳達到某人心裡一樣。』

「雨好像停了」這句話，在書中主要出現在三次印象比較深刻的場景，第一次是孝雄和雪野第一次相遇離開時，第二次是孝雄對雪野告白的時候，第三次是最終兩人重逢於涼亭下。簡單的一句話巧妙地串接起幾個比較動人的特殊場景，並將讀者的感情連結起來，這是很好的寫作技巧。此外，在文章中對於雨中庭園景色的描繪非常細緻，或許是看過動畫電影對景色的描繪，讓我不自覺地在字裡行間讀出綠意盎然。在新海誠之前我之前是不讀言情小說的，因為我總任性的覺得情感是從非常私人的觀點來敘說故事，然而這本充滿孤寂感的〝單戀〞小說或多或少讓我對此改觀，濃厚的文學氣息加上細膩的景物描述手法讓我也深深的為之單戀不已。